倫敦計程車，地表最難運將養成計畫：K for the Knowledge of London
「哪種人即使你完全不認識也願意信任？」 圖／《新世紀福爾摩斯》劇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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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新世紀福爾摩斯》第1季第1集 〈A Study in Pink〉中，福爾摩斯問道：
哪種人即使你完全不認識也願意信任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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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種人無論在何處也不會有人特別留意？
哪種人會在人羣中找尋目標？
答案是計程車司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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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哪種人會在人羣中找尋目標？」就是倫敦的計程車司機。 圖／歐新社
倫敦的黑頭計程車造型特出，是街景的象徵之一。雖然並非所有車輛都是黑色的，仍統稱爲Black Cab，是目前依法唯一能夠在街頭隨招隨停載客的計程車。即使費率較貴，它仍是趕時間時值得信賴的選擇。其中原因，可能是司機們皆通過了號稱「地表最難的計程車執照檢定」：倫敦知識大全（The Knowledge of London），簡稱「知識大全」。
這個稱呼並未誇大其詞，因爲要取得在全倫敦都可執業的「綠牌」（Green Badge），首先要到主管機關倫敦計程出租車管理處（London Taxi and Private Hire）報名並通過筆試，接着考生會拿到一本「藍皮書」（Blue Book），內含320條基本路線，如果在倫敦很想找話題跟司機聊天，或許可以考慮從莊園之家（Manor House）坐到吉布森廣場（Gibson Square），這是書中的第一條路線，也是成爲司機的第一條必背路線。
藍皮書上平淡地寫着：「考試範圍以查令十字（Charing Cross）爲中心，包含半徑六英哩內的所有街道、住宅、公園、政府機關、金融商業中心、外交使館、市政廳、辦公室、醫院、教堂寺廟、體育館、航空公司辦事處、車站、旅館、俱樂部、劇場、電影院、博物館、畫廊、學校、警察局、法庭、監獄、景點，以及乘客有興趣的任何地點。」
這意味着考生必須記下2萬條街道，以及2萬5,000到3萬個地點，而且必須倒背如流，才能不靠地圖，立刻想出任意兩點間最順的路線，在腦中規劃出這條路線會經過的街道、路口、圓環，以及轉彎時機。
如果在倫敦很想找話題跟司機聊天，或許可以考慮從莊園之家坐到吉布森廣場，這是書中的第一條路線，也是成爲司機的第一條必背路線…但圖爲康登鎮，若開到這邊，明顯是走錯路了。 圖／法新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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考生必須記下倫敦2萬條街道，以及2萬5,000到3萬個地點，而且必須倒背如流，才能不靠地圖，立刻想出任意兩點間最順的路線，在腦中規劃出這條路線會經過的街道、路口、圓環，以及轉彎時機。 圖／法新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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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識大全並非倫敦獨有的制度，阿姆斯特丹和杜拜也有類似的檢定。真正讓倫敦知識大全成爲「地表最難考試」的，其實是倫敦的地景。看過倫敦的街道圖，就知道完全是一團混亂，一點道理都沒有。這個現代大都會的靈魂被塞在中世紀的街道中，廣度和密度並存。從羅馬人建的城牆向外延伸至一個又一個小村莊，蛛巢小徑隨之蔓延，讓迷宮更加複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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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他大都會在歷史長河中可能經歷過程度不一的都市規劃，如巴黎、如紐約。倫敦經歷了1666年的大火與重生，和二戰德軍轟炸後的再起，即使有如此大規模的毀壞，種種原因也沒讓「都市規劃」真正實現。用暢銷作家彼得．艾克洛（Peter Ackroyd）的話來說，倫敦人「總在自己的城市中迷路」。知識大全便在此時派上用場，爲這座迷宮似的城市，提出奇特的解答。
「知識大全」無疑是身心與記憶的巨大考驗，平均通過測驗的時間爲四年，能完成的考生不到一半。有考生表示，知識大全會吞沒一個人所有的心神與意志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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壓力之大，尤其因爲這項考驗的困難之處全都在「出席」（appearance）──筆試後考生必須經歷的一連串面試──是考生與考官之間的正面對決。面試時考生個個西裝筆挺，神情肅穆。考官會要求考生「跑一趟路線」（call a run），也就是指出起點和終點的確切位置與地址後，流利地說出兩點間最順暢的路線，以及所有會經過的街道名稱與行進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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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於實在很具戲劇張力，BBC和Channel 4分別在1996年和2017年以此爲主題拍攝紀錄片。比較兩部相隔20年的紀錄片，考試形式幾乎完全沒變：考生與考官以敬語互相稱呼；在外頭等候的考生不發一語，緊張溢於言表。2017年，考官的檯面除了多出一臺iPad以外，還是一張倫敦地圖，兩顆大頭針，外加一根繩子，分別代表起點、終點和路徑。考生所設想的路徑必須越直越好，代表能以最順暢的方式到達目的地。
由於知識大全並不單純只是在找路，閉門造車不可能通過考驗。於是考生得騎上機車實際浸淫在這個城市的巷弄中，這個關鍵程序／儀式稱爲「指認」（pointing）。有次在住處附近看到「知識學徒」（Knowledge boys／girls）騎車張望，機車上有塊板子，白底紅字地寫上大大的L。出於好奇和興奮，在他停下來休息時，忍不住上前問：「請問……你在準備當個計程車司機（Cabbie）嗎？」那位大哥咧嘴一笑說：
是啊！雖然這工作不會讓我成爲百萬富翁，可是我喜歡。
「雖然這工作不會讓我成爲百萬富翁，可是我喜歡…」 圖／London Electric Vehicle
知識學徒們在街頭研究四周環境，記下所有「乘客可能會要求前往的地點」。爲此，他們發展出一套系統，在每條路線起點和終點的半徑500公尺內找出地標，四處觀察，猛寫筆記。這種方式讓考生不僅能記下街名，還能重現整個街景：道路的弧度、街角的小店，以及外牆壁龕裡的雕像。 一名考生說：「考官會問你最近有家米其林星級餐廳樓上的某某藝廊，你沒有實際走過，根本不可能知道在哪裡，如果答不出來，那次出席就毀了。」
這些知識學徒一開始有56天可以準備下一次出席，如果進展順利，時間會縮短爲 28 天以及最後一關的21天。隨着準備天數縮短，每個階段的問題也會越來越刁鑽。考題將會有更隱晦的起點和終點、迷宮似的巷弄，和更難走的路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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考官個人的偏好與創意也會影響考題難度，比方有考官會出類似「眼睛到鼻子」（eye to nose） 的無聊雙關考題，意指從摩天輪倫敦眼（London Eye）到蘇活區的鼻子 （牆面上的裝置藝術）；90年代英國紀錄片的經典反派角色Orme先生，則在考驗一位來自加勒比海地區的考生時，問他種族平等委員會（Commission of Racial Equality）到黑男孩巷 （Black Boy Lane）的走法，現在看來應該會被申訴。更有考官會出障礙題：如果哪邊道路封閉無法通行，有什麼替代路線可走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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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出席都有4趟路線要跑，每趟路線都會加以精確計分。如果每次出席都過關的話，理論上4次出席可以在4個月內完成。但就如前文所提，一般人平均通過時間是4年。這是因爲若未達合格標準，會繼續讓考生留在同一個階段，但如果連續幾次成績太差，考生還會「倒退嚕」，比如從28天的間隔回到56天。儘管達成率不到一半，也沒有人會真的被刷掉，考生只是自己知難而退而已。唯有一路撐下去的考生，纔有機會達到「所需標準」，取得夢寐以求的綠牌。
倫敦的交通複雜，因此計程車牌照考試也比照最嚴格的「登天」標準。 圖／美聯社
唯有一路撐下去的考生，纔有機會達到「所需標準」，取得夢寐以求的綠牌。 圖／法新社
由於挑戰的艱鉅，這些承載迷宮記憶的學徒，也成爲腦科學研究者的研究對象。倫敦的腦神經科學研究者找來知識學徒，觀察他們在這段期間內海馬迴的增長，發現通過知識大全的受試者，海馬迴灰質顯著增加，而且在倫敦街頭越多年，這塊負責導航的區域就會越大，說明腦部即使在成年之後，經過高強度的訓練仍有可塑性。
紀錄片中，知識大全的考官岡寧（Gunning）先生說：
倫敦知識大全不只讓你瞭解倫敦，也讓你瞭解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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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識大全要人全心投入、腳踏實地、重新開發大腦，挑戰自我極限。考生通過的不只是考試，而是一次人生試煉。通過知識大全後，有些人會覺得倫敦變小了，也可以說是這些人的腦袋變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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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個人工智慧與衛星導航盛行的年代，這樣的技藝是否古老而過時？幾年前手機上的叫車應用程式Uber崛起，帶給這些司機很大的挑戰。然而以倫敦多變的路況和不斷改變的風貌看來，計程車司機要真正被取代還言之過早。即使知識大全最終可能失去功能性的價值，這項挑戰仍是充滿詩意的啓蒙理想：百科全書式、孜孜矻矻的勤勉學習，最終把倫敦的地景印在腦中，以備受信任的姿態，成爲倫敦的一部分。這，或許仍是件老派浪漫的事。
把倫敦的地景印在腦中，以備受信任的姿態，成爲倫敦的一部分。這，或許仍是件老派浪漫的事。 圖／路透社
